湘軍之父”的啟示:曾國藩身邊的“掃地僧”

2017年5月2日21:47:42 發表評論 5,267 次瀏覽
幣安

“湘軍之父”羅澤南

  電視劇《人民的名義》熱播,官場百態,人生起伏,引發無數感慨。在滾滾紅塵、一眾官員中,有人鋌而走險,有人晚節不保,也有人始終恪守底線。由這部劇,讓人想到了兩個字:“定力”。

  這是一個急劇變化的年代,誘惑與初心、慾望與理性、理想與現實……都在撕扯着許多人的選擇、考驗着許多人的定力。修鍊定力,很難,但也很關鍵。

  如何修鍊定力?200年前,有一個叫羅澤南的湖南人,給出了很好的答案。他的一句名言是:“亂極時站得住,才是有用之學。”

  跟羅澤南學定力,至今仍不過時。

  一

  “定力”一詞,源自佛教,即“伏除煩惱妄想的禪定之力”,意思是說,一個人要學會摒除各種私心雜念,抵禦住外界各種誘惑,能吃苦耐勞能守住寂寞,一門心思修鍊,才能攀上得道之大境界。

  是不是想到武俠小說中的“掃地僧”?

  羅澤南就是這麼一個掃地僧。

  他只活了49年,而且前46年基本上都處於困頓不堪之中,在迎來人生最後3年巨大的輝煌成就之前,羅澤南就認真做了兩件事:讀書,教書。

  1807年,羅澤南出生於湖南雙峰一個貧寒農家——不是一般貧寒,而是特別貧寒,“家業零落,四壁蕭然”,他從小就飽嘗飢餓的痛苦。

  但比起接下來的噩運,飢餓就算不上什麼痛苦了。在他19歲到29歲這十年間,因為家裡實在太窮了,吃不飽飯,看不起病,羅家“前後死者計十人”,包括羅澤南的祖父、母親、兄嫂、妹妹、侄子及三個兒子。他的妻子因為接連喪子,悲傷過度,兩隻眼睛全都失明,耳朵也重聽,疾病纏身。羅澤南自己也多有疾病,腰背酸痛不休,由於家貧,又不能買葯給自己治病,只能這麼拖着。

  對一個生活在清朝的人來說,19歲到29歲,是一生中最好的黃金年齡,羅澤南卻遭此劫難,怎不悲痛欲絕?他在《殤侄殤子哀辭》一文中寫下這樣的文字:“恍恍惚惚,迷迷離離,是血是淚,終莫能辨。嗚呼痛哉,嗚呼痛哉!”每個字,痛、痛、痛。

  但如他家鄉無盡群山一般厚重的痛苦,並沒有把他擊垮。他繼續從小就守護的初心:讀書,讀書,讀書!

  家裡窮,沒有錢買油燈,他就“把卷讀月下”,累了就“露宿達旦”。參加科舉,失意,他就一面教書謀生,做個清貧的塾師,一面夜以繼日地苦讀。別人實在看不下去了,說:你讀什麼書啊?不如去做點小生意,賺點錢,不是很好么?羅澤南有定力,始終“強自支持,頗不為世俗所動”。

  雖然窮,羅澤南的家風很好,他爺爺羅拱詩,完全可以成為當今讀書日、圖書節的形象代言人。他沒讀過什麼書,深以為憾,千方百計供後人讀書,不管日子如何艱難,都不肯讓孫子輟學去學習其他的謀生技藝。如果聽見今天的“讀書無用論”,九泉之下,老人家應該也會雙目圓睜、兩聲冷哼。

  定力,其實是一種不為外界所動的堅持、一種良好習慣的長期養成。羅澤南這麼苦苦讀書、著述,漸漸地有了名氣,成了一代名儒。官做得很大的同鄉曾國藩,都從京城寫信跟他探討學問,並囑自己的弟弟跟羅澤南讀書。

  但羅澤南超越大儒、名師的輝煌歲月,還在後面。

  1853年,羅澤南46歲了。這個年齡放在今天,也是過了各種招聘的上限。在清朝,更是已經步入老年了。

  在清貧至極的讀書生涯中,羅澤南每以“何妨年少歷艱辛”自勵,但現在,他已經不再是少年,甚至過了壯年了。估計絕大多數人認為:羅澤南的一生,也就這樣了。但天崩地裂的時刻,旋即到來,羅澤南的不朽傳奇大片,於歷史的大幕上,開場了。

  “一個真正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時刻——一個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刻出現以前,必然會有漫長的歲月無謂地流逝而去,在這種關鍵的時刻,那些平時慢慢悠悠順序發生和並列發生的事,都壓縮在這電光火石般的一刻……”奧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在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一書中如此寫道。一切過往,皆為序章。羅澤南之前苦讀與教學的46年,他修鍊的定力,是歷史幕後的長期練習準備,現在,他要大踏步走進歷史並推動歷史了。 

  是太平天國運動帶來的天崩地裂,大軍出廣西,入湖南,洶湧而來,兵鋒所至,血流成河,湖南陷入多年未有之慘烈戰火,正是羅澤南所言之“亂極時”。

  這是對羅澤南定力的升級版考驗,如果說此前是“貧賤不能移”,此刻就是“威武不能屈”了。羅澤南登高疾呼,以在籍生員的身份倡辦團練。翌年,他與曾國藩共同募兵成立湘軍。他46歲,曾國藩42歲。

  一介書生,從此走上殘酷廝殺的戰場。

  羅澤南不是有清一朝那些沉迷於訓詁的儒生,他是在經世致用的湖湘文化中滋養起來的硬漢,雖老,仍硬。他第一次打仗,居然是出湖南解南昌之圍,彼時湘軍還不成體系,軍中多為書生,南昌城下一場惡戰,書生們久握毛筆之手,改握刀槍,居然也不生疏,一個個倒下,剩下的,又一個個狂呼前進,雖然此役失敗,死傷頗多,但顯示了強悍的戰鬥力。羅澤南沖在最前面,此後,都是這樣。

他吃了那麼多年的苦,用現在的話來,活得那麼艱難,都不怕,還怕死嗎?後人稱羅澤南是“湘軍第一苦人”,但他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,叫“湘軍之父”。《清史稿》評論說:“曾國藩立湘軍,則羅澤南實左右之。”甚至還有人稱“無澤南,無湘軍”——這話可不是一般人隨便說說的,版權擁有者系錢鍾書之父、著名國學大師錢基博。

  在武俠小說中,掃地僧平素默默無聞、貌不驚人,但是只要一出手,就是世間第一高手。

  衝鋒陷陣,跟讀書做學問大不一樣,但有一點是同樣的:誰有定力,誰有通常人所不具備的忍受艱難困苦的毅力,誰就是勝利者。羅澤南就是如此,他不僅是湘軍的重要創辦者、總設計師之一,還帶軍四處征戰,“歷湖南、江西、湖北三省,積功累擢官授浙江寧紹台道,加按察使銜、布政使銜。所部將弁,皆其鄉黨信從者,故所向有功。前後克城二十,大小二百餘戰。”羅澤南本人“每戰必先,忠勇冠時”。

  誰說儒生溫柔?照樣霹靂手段。

  湘軍,是一支特殊的軍隊。特殊在何處?血戰之後,官兵一起讀書。

  “湘軍建軍之初,每個月逢三逢八,曾國藩便親自給軍營勇丁上課。他上的不是軍事課,而是講忠義,講血性,講軍紀軍風,講軍營制度,有時講到動情處,他甚至聲淚俱下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他有點像近現代軍隊中的政委角色。湘軍中的高級將領胡林翼、羅澤南、王錱等人在他們所統領的軍營中也極為注重這一點。胡林翼的軍隊一駐紮,則請當地有名的塾師給勇丁講《論語》《孟子》,他自己帶頭坐在下面聽講。羅澤南則是親自登台講宋明理學。至於王錱則更是對此要求嚴格。他的官勇,晚上一律不準外出,在營房裡讀《孝經》,讀《四書》,以至於形成刁斗聲與誦書聲相混雜的奇特軍營現象……”

  這是著名學者唐浩明在新著《冷月孤燈·靜遠樓讀史》一書中關於湘軍治家方略的描述。他評論說:將領帶士兵讀書,這種現象在中國歷代軍隊中,是從來沒有過的。

  湘軍比較獨特的是“選士人,領山農”,書生為將,農夫為兵,由一群飽讀詩書的書生,帶一群樸實的山民(城市裡的油滑之徒,湘軍是堅決不收的),硬是擊敗了縱橫半個中國的太平軍。愈是到太平天國後期,湘軍戰鬥力愈強,太平軍人數雖然佔盡優勢,卻也無可奈何花落去。曾國藩羅澤南等湘軍將帥有相當定力,他們統帥的這支軍隊,也是有相當定力的。

湘軍的定力來自何方?信念。湘軍初起,目標就是“衛道”,捍衛儒家正統之道學。湘軍將領們給出身農家的樸實士兵授課讀書,就是灌輸這個信念。

  從當時湘軍將領學術水平來講,羅澤南是最高的,從軍之前,他就已經是一位著名的理學家了,何況,他還是職業塾師,給士兵授課,輕車熟路。曾國藩稱其:“矯矯學徒,相從征討,朝出鏖戰,暮歸講道。”說的是羅澤南所部,上馬打仗,下馬論道,作戰的同時,研討學問,講經論道,極大地增強了部隊的凝聚力,提高了軍隊的素質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羅澤南還是湘軍的“精神教父”。

  羅澤南對湘軍的另一個重要意義,是他甘於清貧教書育人二十餘年,培育出一大批人才,比如王錱、李續賓、李續宜、李杏春、蔣益澧、劉騰鴻、楊昌濬、康景暉、朱鐵橋、羅信南、謝邦翰、曾國荃、曾國葆等等。他們飽受理學思想熏陶,具有經世抱負與才幹,湘軍興起後,這些學生大多成為湘軍名將,悍勇無畏。

  誰說讀書無用?至少,讀書,是修鍊定力的重要途徑。

  羅澤南的生命,猝然終止於武昌城下,時為公元1856年3月,當時兩軍激戰,羅澤南照例身先士卒,“槍炮雨集,中澤南左額,血流覆面,衣帶均濕。駐馬一時許,強立不移。”他的左額被彈片擊中,滿臉是血,仍然屹立不退。回到軍營後,仍然端坐在營外指揮作戰,翌日傷重不治,年僅49歲。

  臨終前,他留下了那句影響深遠的遺言:“亂極時站的住,才是有用之學。”

  羅澤南逝後,湘軍將士在曾國藩帶領下,集體縞素跪拜痛哭,朝廷亦大慟不已,賜他“巴圖魯”名號。“巴圖魯”,滿語中“英雄”“勇士”一詞音譯。一介書生,得此名號,確實難得。

  他走後,湘軍秉承他的遺志,於亂世中繼續保持定力,穩紮穩打。曾國藩的摯友劉蓉評價說:“其後(曾)國藩之平太平天國根本戰略,即羅氏之議也。”這種精神一直綿延不絕。許多年後,陳獨秀在《湖南人的精神》一文中寫道:“湖南人的精神是什麼?幾十年前的曾國藩、羅澤南等一班人是何等扎硬寨、打死仗的書生!”  

  確實,湘軍是“扎硬寨、打死仗”,每到一地,哪怕只宿一夜,必然深溝高壘,嚴密布防,寨子外設壕三道,營壘未成不得休息、吃飯。最後圍攻天京,硬生生繞城開挖了內外兩道壕溝,據以圍城打援,等待時機。太平天國的援軍想攻攻不進,天京城內的守軍想出也出不來。時機到了,湘軍進攻,破城。這辦法很笨,但很管用。

  這其實是定力的勝利。

  曾國藩是一種定力,他資質平平,天賦不高,恪守“天道忌巧”,始終勤奮不懈,嚴格自律,不斷自我提高,終成“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”之人。羅澤南又是另一種定力,相比曾國藩,他從小聰明敏慧,四歲始識字,六歲入私塾,過目成誦。聰明人,心眼活,但定力往往也差,容易被外面的誘惑所動。但羅澤南選擇了看似很苦很笨的一條路,“扎硬寨、打死仗”——讀書如此,從軍如此。

他把這種定力,引用《大學》中的一句話,概括為“守靜”:“‘知止而後能定,定而後能靜,靜而後能安,安而後能慮,慮而後能得’數語,盡之矣。”臨事能守一個“靜”字,即使亂極之時,亦能內心波瀾不驚,亦能站得定站得穩。真是大智慧。

  一個人如果足夠聰明,又有一種心無旁騖的定力,必能做成大事。遺憾的是,“出師未捷身先死,長使英雄淚滿襟”,羅澤南在距離人生巔峰不遠處,倒下了。

  五

  還是再回到電視劇《人民的名義》:並非戰爭年代,但是人們因為種種誘惑而面臨的種種挑戰,並不亞於戰場的兇險。   

  羅澤南的時代早已過去,但是他關於定力之修鍊,太值得今人學習了,因為,遍地“花和尚”,難見“掃地僧”。

  其實,定力更是一種超乎尋常能力的大能力。無論在羅澤南的時代,還是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,擁有這種大能力的人,都不少。他們應該成為老師,而不為浮躁和慾望所動的定力,不能成為稀缺品。(關山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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